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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在城市里的货车司机,大多是身在异乡的拼搏者。每个凌晨、每个城市,货车司机们驾驶着大货车,不辞辛劳地前往一个又一个目的地,前往他们梦想生活的彼岸。背井离乡的岁月中,陪伴他们时间最长的是货车。货车对于他们来说是全部,是希望,是他们的兄弟。

作者:珊珊,编辑:万芳,原标题为:《会说法语、送过外卖、给剧组送过道具,现在我们都是货车司机》,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本期显微故事讲述的是一群货车司机,他们之中:

有的人丢了“铁饭碗”,跑到法国做了八年服务员,回国继续北漂,做过保安、送过外卖,最后还是搬家送货让他不再漂泊;

有的人一直给剧组送道具,送着送着有了自己的货车车队、司机团队,成为了年入十几万的车队长;

有的人是标准95后,想趁着自己年轻体壮的时候多送货、攒钱给自己回老家娶妻生子;

还有的人是管理车队的司管负责人,懂得用数据评估司机的表现、服务质量,希望扩展500多人的送货团队;

按时吃饭,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个玩笑,胃病、腰椎间盘突出等疾病,几乎伴随着每一个货车司机。

但也是他们辛劳的搬运、组装,让货物安全抵达,才保证了每一个普通人生活、工作和生意的安稳周转,他们的故事值得被看到。

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

呆法国八年回来送外卖,现在做货车司机和妻子“北漂”

穆师傅 47岁 

看过电影《钢的琴》的观众,大概都会记得电影中多次出现的两根大烟囱。

随着时代的变迁,曾经骄傲的国企工人被边缘化。当时我看这部电影,印象最深的是,影片里的工人们也没能改变烟囱被炸掉的命运,烟囱轰然倒塌时腾起的白雾,宣告了大工业时代的落幕。

我的老家在辽宁铁岭。曾经东三省是拉动国内经济发展的火车头,随着改革的车轮滚滚向前,大批东北人不得不离开厂房,丢掉了曾经的“铁饭碗”。

我就是其中一员。

下岗后,我直接离开了东北、离开了中国,和我妻子一起前往法国“淘金”。

那时在东北也没什么能干的,而且工资太低。但我和妻子在法国巴黎的餐馆做服务员,却可以每个人每月赚10000元人民币左右,这在当时算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收入。

当年我在巴黎的住宿环境跟现在北京天通苑差不多,5~6个人合租一间公寓,每人住一个房间。

刚去的时候我还不会法语,倒也没什么影响,那个时候法国遍地都是中国老板,给中国人打工,交流起来也没有障碍。

业余时间,我还自学了法语,目前我的法语能力已经达到了可以进行正常交流的水平。

小有积蓄之后,我和妻子还是选择回国——去的时候就没打算长待,毕竟父母和孩子都还在东北。

我用在法国挣的钱,在辽宁买了一辆出租车。但干了一段时间后,我觉得在铁岭还是不好谋生路,又选择和妻子来“北漂”。

为了能快速熟悉北京,一开始我想尝试去应聘北京地铁列车乘务管理员。

可没想到在找工作的过程中,碰到了一家“骗子公司”,被收了各种名目的杂费、押金之后,先是莫名其妙被安排当了一星期的保安又被告知地铁上没有空位,让去公交车上帮忙。

干了一个月后,我觉得不对劲想要离开,最后工资也没结,押金也没退,白干了一个月,整的挺闹心的。

结果没过多久又遇到了疫情,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转眼到了五月,市场情况有所好转,我就决定自己单干,花4万元买了一辆五菱宏光做运送蔬菜水果的生意。

人算不如天算,疫情又杀了个回马枪。新发地疫情爆发后,我的蔬菜运输事业也叫停了,生意也化为了泡影。我转头又开始送外卖。

其实送外卖的收入不错,每个月可以到10000元左右。

有次送外卖路上,我在等红灯时看到了一辆贴着“快狗打车”的面包车,司机正在搬货,驾驶座上他的手机不断有订单进来的声音,忽然就想到自己还有台五菱宏光,似乎也可以实时送货。

咨询了几个朋友之后,我就这么成为了平台司机。

目前我周一到周五单子最多,平均一天能挣300多元。更重要的是,送货没有送外卖累,同样收入水平上,送外卖需要多付一倍体力。

现在我和妻子的北漂生活终于步入正轨。

白天,我开车拉货,妻子在店里给别人做美甲。晚上,为了不让妻子走夜路,我则用当时送外卖的摩托接妻子回家。

但我俩最后还是想要挣够钱回东北老家。

叶落归根,等钱赚差不多了就回去,毕竟老人和孩子都在东北,那里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给剧组送道具却成了搬家师傅,现在我是拥有40多辆货车的车队长

赵伟 39岁

我来北京15年了。

高考那年,大学还没有扩招,本来就低的升学率再加上成绩一般,高考落榜成了意料之中的结果。

没有什么文凭,只会开车,就找了一个物流公司干活。干了一段时间后,我靠自己攒的工资买了辆货车,自己运货。

物流业有一句行话,叫“拼缝儿”——物流承担的是一个中间商角色,挣的都是辛苦钱。

大部分时间,我都接剧组的活儿,帮剧组运送、组装道具。

一次偶然,我接触到了搬家行业。搬家和运送、组装道具类似,所以我做搬家也很顺手。再加上搬家的收入比拉货要高,我就这么在这行干了下来。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拥有40多辆货车的搬家车队队长。

日常工作中,我主要负责车队订单的分配、客户的沟通,有时候搬家师傅与客户产生了纠纷,自己无法解决,也需要我亲自出面协调。

虽然到了队长的位置,但我还是会亲自接单搬家:一是有时候人手忙不过来,二是有时候订单位置在比较偏僻的郊区,师傅不愿意去,就只能我亲自去了。

在日常工作中,车队里的40多位师傅会自行在平台上接单拉货。既然自己就可以接单,为何还要跟着我干?因为我能给他们依靠。

在车队中,我是师傅们的主心骨。平时,无论是不清楚平台规则,还是与客户发生了纠纷,师傅们永远都能在任何时间拨通我的电话。

我与车队里多数师傅都有着10年以上的交情:有当初一起干物流认识的、有司机群里认识的、也有通过别的司机师傅认识的。最终能留在车队的师傅都是大浪淘沙留下来。

有的师傅没干这行时,觉得搬家不难。但实际上,无论将沉重家具运送过狭窄的楼道、还是与客户进行沟通解释收费规则,这行都远比我想象得难多了。

有的师傅就这么离开搬家行业,有的师傅选择继续扎根。一般35至40岁左右的师傅会比较稳定,相比之下,20岁左右的年轻师傅则容易缺乏耐心。

有的客户在打包的时候比较粗心,一些零碎的物件没有收纳整理好,增加了搬家师傅的搬运次数。遇到这种情况时,年轻的师傅会容易急躁,从而与客户产生争执。

老师傅则会自己想办法,比如在车上常常备着几个纸箱,如果客户零碎的东西比较多的话,就装到自己备的箱子里一次性搬运完,既减轻了自己的工作量,也不会让客户产生抱怨。

有次,一位师傅在接单后,我突然收到了客户取消订单的提示。

我觉得不对劲,便分别给客户和接单的师傅打电话询问。通过客户和师傅闪烁其词的回答,我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平台对每笔生成的订单有一定比例的抽成,一些师傅为了拿到更多的报酬,便选择了一些旁门左道,比如让客户取消订单,然后把费用直接转到自己的私人账户里。

这种方式虽然看似让师傅得到更多的报酬,实则剥夺了平台对双方的保障。一旦订单出现纠纷或运送过程中遇到安全问题,只会让双方蒙受更大的损失。

搞清楚原委之后,我对这位师傅提出了警告,不过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是很少出现的。

看似无所不能的我,也遇上过让自己欲哭无泪的事情。

一年冬天,我接了一个外地的单子,结果车的发电机在半路上坏了。

周围荒无人烟,我只好先找了个服务区凑合一晚,第二天我自己打车到附近的城市里买了一块电瓶,才终于把车修好。

折腾了一天饭也没吃,还花了两千多块钱,不过还好最后把单子完成了。

对于我来说,这辆陪伴了我近10年的货车,就像自己的好兄弟一样。相处时间久了,光听声音就能知道它哪里出了毛病。

不过,体力活做的久了,人也难免吃不消。

搬运的黄金年龄在35到45岁之间,我今年将近40岁,目前自己的月收入能达到12000元左右,现在还不服老,还想继续做下去。

不过以后想接一些大点的单子,往车队里引进一些厢式货车。

最后,我想对同样奋斗在搬家行业的兄弟们说,干这一行,做事需要灵活掌握,学会随机应变。也希望年轻的兄弟们做事不要太急躁。

都说搬家吃的是“青春饭”,但只有干久了才知道全靠“巧劲”

赵龙生 24岁

搬家师傅是我人生中第三份工作。

高中毕业那年,我找了一份重庆工厂里的工作,干了半年后,又跑到大连的餐馆做了一段时间的服务员。

三年前,怀着“想来看看大城市”的念头,我来到了北京。

为什么要选择这行?因为自由。搬家生意没有淡季旺季之分,订单随时都会来。

我的家人都在两千公里之外的重庆老家,除了每年过年的时候会回老家待上二十多天,其余的时间我都会留在北京接单。

搬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让人头疼的大工程。硕大的冰箱、彩电、沙发,再碰上没有电梯的老小区,从一楼搬运到顶楼,足以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在外行眼中,搬家行业吃的是青春饭,干的是体力活。其实,搬家虽说看起来是纯力气活,但在实际搬运过程中,也有着许多技巧。

与多数工作一样,搬家也是需要通过不断积累经验,慢慢打磨的职业。

比如双开门大冰箱的大件家具,最好两个人相互配合搬运,一个人在后面拖住重量,另一个人需要在前面控制好方向,如果控制不好,除了会导致搬运过程十分费力,还极其容易对家具造成磕碰损坏。

第一次帮客户搬家的过程十分搞笑。那时候我就20出头,就知道用蛮力,多亏了那个时候有老师傅带着自己,教了自己许多技巧。

跟40多岁的老师傅比起来,年轻人更有体力优势,但也更容易急躁,与客户沟通时也缺乏一定的经验与沟通技巧。

就在前不久,我接了一个搬家订单,其中包含了几个大件,以及近200米的搬运距离。按平台规则,这些都需要额外收费,但客户却不愿意加钱。

如果是比较年轻的客户,遇到这种情况还会相对好沟通一点,直接让对方看平台上的规则,一般客户都能理解。

但上年纪的客户对网络与智能手机较为陌生,对于平台上的规则也更加难以理解。

那天,客户的不断埋怨让我忍不住与客户起了争执,虽然后来车队出面帮忙解决了纠纷,但客户的不理解还是让我感到十分沮丧。

虽然拥有年轻健壮的身体,但仍无法抵消高强度的体力工作对身体造成的损耗。

由于工作时经常弓着腰,加上家具的重压,很多搬家师傅都落下了腰椎和颈椎痛的职业病。

我平时干活的时候,肌肉与精神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不会察觉到太多不适,但当下班回到宿舍,疲惫、肌肉的酸痛感,常常会如潮水般将我包裹。

但我也不是特别在意。干这行身体需要适应期,干的久了肌肉自然就结实了,也就没那么疼了。

我还从未有过因为肌肉酸痛而休息的时刻,如果实在疼的厉害,第二天就尽量接工作量相对较小的订单,但并不会因此不接单。

拼命付出,也带给了我相对稳定的收入。

如果是比较常规的单子,我一天差不多能接四到五单;如果是单价超过一千、东西较多的单子,一天能接一到两单。

除了在工作中为师傅们提供支持,车队还为师傅们提供了住宿,帮助搬家师傅减轻了生活成本。

总体算下来,我一个月可以拿到5000多元稳定收入,对于刚刚入行3年的新手搬家师傅来说,是一份十分不错的收入。

在我眼中,那辆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货车,更像是自己的一位朋友。

虽然现在跟着车队接单收入能有一定的保障,但我还是想在未来的四到五年内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货车,把工作变成生意。         

趁着现在年轻,我想多挣点钱,为以后结婚生子做准备。

虽然大城市带给了自己很多机会,让自己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但北京快节奏的生活,最终应该还是会让我选择离开。

等以后有了足够的资金,想回老家开个小饭馆或者超市,老干这一行身体也吃不消。

我们搬的不仅仅是物品,还有对用户的责任

刘帝宏 36岁

对重庆有所了解的人,都听说过“棒棒”。

“棒棒”是重庆体力劳动者群体的缩影。重庆地势复杂,许多地方车辆无法进入,货物必须通过人力运送的方式才能到达目的地。

“棒棒”们手持一根棒棒,在大街小巷中爬坡上坎,打通了城市交通运输的“最后一公里”。  

小时候我最常打交道的就是“棒棒”。

从西南政法大学毕业之后,我曾从事过房地产、金融等行业,目前是重庆地区司管公司负责人,主要负责对司机师傅们进行招募、培训、管理。

我觉得司管行业更有前途。作为第三方管理公司,司管公司常需要与承担社会运力的货运平台进行合作,在合作过程中,我能学到新东西,又会迎接许多挑战。

目前重庆的司管行业正处于起步期,接受培训的司机并不多,但我的目标任务很重。货运行业,如果没有司管介入,司机几乎没有违约成本,他们的行为就会缺乏约束。

前不久我就经历了一次不愉快的事件。

那天,师傅们完成搬家订单后已近凌晨三点。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收到客户投诉,声称一瓶日本进口洗发水丢失,客户怀疑是被司机师傅顺走了。

这在搬家行业可是大忌。

我追问了搬家师傅,师傅觉得很委屈——忙了大半夜还被投诉。但另一边,客户依然不断在抱怨师傅有问题。

在这一点上,我相信我的团队成员没有偷窃,但为了平复客户情绪,我还是自掏腰包承担了一半的物品损失。

事后我反思,或许是在服务过程中,师傅的一些行为不够规范、缺乏沟通能力,给客户留下了一些负面印象,才会让客户产生怀疑。

通过这次事件,我也认识到提升师傅们服务意识的重要性。未来搬家行业将不仅仅是体力劳动方面的工作,而是会不断向服务业方向靠拢。

当然,除了提升师傅们的服务能力,我更希望我们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在社会上获得认可,赢得尊重。

缺乏监管的约束,任何行业都有可能进入野蛮生长的状态。要想让重庆的货运行业更上一层楼,必须打破现有格局,至少在现阶段很有必要性。

司管公司需要筛选品性良好、具备责任感、执行力、有从业经验的司机;接下来,还需要对司机进行包括企业文化、平台规则、操作流程以及一些常规培训。

目前,我团队中司机师傅的数量为10人左右,平均年龄30岁,未来的目标是培训出一支500人的司机团队。

我平时会从平台数据来看司机的表现,对司机每天的运输路线、服务时间进行把控,及时进行分析总结、开展售后回访。

在平台要求的考核数据外,我们还会进行线下管理,并结合情与法,建立红黄绿三线制度,对司机进行额外的奖惩机制,从而创建一支铁血兵团。

作为重庆历史镜像中的劳动文化——“棒棒”正在逐渐消失,这是社会进步的必然之势。

但是我希望有一天将“棒棒“和货运的结合到一起 ,这样就可以将棒棒这个代表重庆体力劳动者的形象继续延续下去 ,也保住了重庆历史镜像中的一种劳动文化。

作为劳动者,我们搬的不仅仅是物品,更是对用户的责任;我们流淌的不仅仅是汗水,更是自己对用户的服务意识。

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换来社会的认可和尊重,才能更体面地工作、更幸福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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