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时尚 > 正文

一个青年变为成熟男性的过程中总要经历一些挫折,然后你才会沉下来,去思考在你生命里向下扎根的东西是什么,我觉得这个才是支撑人一生的力量。表演有时候就是要激发你的创伤体验,往心窝子上捅刀子,撕开了给所有人看。

肖央 | 把人生活成作品

肖央

我在《误杀》里演的李维杰,跟过去大家对我的喜感人物印象有很大反差。人都是多面性的,有些特质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能被激发出来,所以我不太给自己设限制,喜欢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极端的环境里,你本能就会涌现出一些平时看不见的东西,自己也会很惊喜,但是那个过程是很痛苦的,往往伴随着紧张、焦虑,觉得快扛不住了。

《误杀》上映后,我们得到一些不错的评价,但老实讲,刚拍完的时候,大家心里是完全没底的。因为导演柯汶利是第一次拍长片,陈思诚是第一次做监制,我也是第一次演电影男一号,还演一个17岁女孩的爸爸,所有人都跳出了自己的安全区,大家都变得很谨慎。在安全区里其实很容易犯错,因为你放松舒服时就容易凭直觉做事,直觉可能是对的,但有时候直觉会被很多东西误导,所以人千万别在心情好的时候做重大决策。

拍摄过程中我一度绝望,导演希望我尽量演出小人物的平实、内敛,而思诚觉得我不该放弃过去的风趣活泼。创作上有点儿分歧很正常,但那个时刻对我而言是很挣扎的,没方向感的,后面怎么演,如何把两个东西融合在一起,找到平衡点,这过程很煎熬,现在说起来这事心窝还疼。

人往往是在逆境中成长的,因为这会把你的最大能量压榨出来,就像你唱歌调儿起高了,后边就得喊破嗓子往上冲。巧合的是,《误杀》里面每一个角色也都面临着绝境中的挣扎,所以这种状态是非常合拍的。剧组所有人都拼了,你用平时的那种惯用伎俩是糊弄不过去的。最后我们几乎就是在使蛮力,拍了很多方案,反倒在这种时候,你不靠直觉,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走了一遍,相当于深度探索,最后剪辑时就能选出最优秀的一个版本。

还有一点对演技的认识,是我跟很多好演员合作后总结的。所有好的演员的精神世界都要比旁人更大一些,他对于一件事情的理解会比常人更深入,更有自己的见解,这有利于他塑造各种角色。不管是通过阅读或是从人生阅历中获取,他们的资讯库和想象空间都更庞大,遇到一种情境,他能迅速通过直觉感受到那种同理心,然后做出相应反应。所以跟好演员搭戏时,他会激发出你内心的很多东西。

肖央 | 把人生活成作品

肖央

能演“大角色”当然好,不过能驾驭一些贴近人性的、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人物更考验一个男人的过往履历和他作为一个演员的基本功。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会选择李维杰这种颠覆性的角色来演,其实最初是郝蕾把我推荐给制片方的。我过去塑造了不少夸张的喜感人物,但是私下的状态不是太张扬,身边的朋友能看到我更多侧面。其实大家对于我的发现和我对自己的发现,是有点儿同步的,甚至有时候大家的发现走在我的前面,正好又到了40岁这样的年龄,很多转变是自然而然的。

演正剧里的大角色是需要勇气的,需要你在灵魂层面挖掘更深。喜剧表演靠包袱吸引大家,大家一笑,你这段的任务就完成了。可是演正剧的时候别人不会笑,你要靠什么去吸引大家?必须严丝合缝地沉浸在那个人物里头,得掏真东西,观众才能跟着你的情绪走。

我总是觉得某种程度上,表演是一种自残行为。有些心理治疗为避免触发人的创伤应激反应,要花很大精力让他淡忘伤痛记忆,但是表演有时候就是要激发你的创伤体验,往心窝子上捅刀子,撕开了给所有人看。所以演员这个群体都特别爱喝酒,你拍了一天,晚上真的要把自己灌醉了才能平复。做演员看起来好像挺简单的、挺光鲜的,但实际上他们的心里真的经历了很多。

2018年,我自导自演了一部片子叫《天气预爆》,票房口碑都扑街,我这辈子都没经历过那种舆论风暴式的负面评价。那段时间我就反省,可能是前些年走得太顺了,好像什么事玩着玩着都能玩出点名堂来。拍个短片创了观看纪录、唱个歌全国流行,拿了不少奖,然后就骄傲,骄傲导致轻率,轻率就会凭直觉玩。这时候走着走着突然就栽一个大跟头,真的提醒了我好多事。某一点看,要是没有《天气预爆》票房惨淡的打击,恐怕我也演不出李维杰,这像是个巧合,也有其必然性。

我有个朋友说:如果你正确地去看待失败,就会看到上天在你的失败中,一定在预告你下一次起飞。它要通过失败让你重新认识自己,重新认识世界,如果你真能扛过来,就会变得更坚韧。

肖央 | 把人生活成作品

肖央

后来我想清楚一件事,过去30年我们国家各方面都在高速发展,每天你在媒体都看到新涌现的富豪,城市文化在不断放大物欲,导致大家的攀比心都很强,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别人怎么看自己这件事上,你的价值就是外界给你的判断和掌声。但是财富、权力、名气这些东西都不是千秋万代的,指不定哪天你一个错误的决策它就会遭到严重打击。这些东西没了的时候,人一下就崩塌了,因为你心里没有别的支撑,当别人的掌声都变成骂声的时候,基本上你活着的意义都被否定掉了。

这次的新冠疫情让大家在家待了这么长时间,我觉得是给我们一个停下来思考的机会。到底在生活中什么是重要的,就是你和你自己的关系,一个青年变为成熟男性的过程中总要经历一些挫折,然后你才会沉下来,去思考在你生命里向下扎根的东西是什么,我觉得这个才是支撑人一生的力量。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你的家庭,你身边的人,爱你的人,这才是你最应该珍视的。但是当你把注意力都放在外部的时候,最不关心的就是家庭,因为你在意什么,什么就会住进你的心里,心里的位置就那么多,它会挤走你爱的人。

同样,你也不应该让一份恨意长久地留在心里。我那天读到一篇关于原谅的文章,讲一起美国大学枪击案,一个韩裔枪手,射杀了32个人,是美国历史上伤亡率最高的单体枪击案,最后他也自杀了。第二天的悼念活动上,人们点起了33根蜡烛,放了33个气球,立了33块碑,你看,在他们眼里,凶手也是死者,也可以得到同样的礼遇。一位政法大学的访问学者亲历了整个过程,他觉得非常震撼,因为在我们的文化中,很多人对仇人的态度是要睚眦必报、血债血偿的,恨不能把对方碎尸万段,完全不可能这么宽容。他问了负责现场祭奠的人,他说:如果你不学会原谅,仇恨就会住进你的心里,吞噬你的精力,挤走所有你爱的人和事情。

演完《误杀》之后,有人说我是“野生天才演员”。其实我在电影学院读美术系时也辅修过表演课,我觉得不管你是否接受过严格的训练,首先要有一个专业演员的态度。当时上课时我就发现,如果你不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演员,去了就会觉得难为情,拉不下脸来,你就进入不了课程内容。只有对这个职业有足够的敬畏心,你才能服从眼前的一切虚拟环境,去融入角色。不过关于做演员这件事,我曾是最先否定掉自己的那个人。

我小时候生活在承德的小镇上,是个挺爱表现的孩子,上自习课时老到前面给同学讲故事,而且爱分享,想起什么说什么,大家都觉得什么事一到我嘴里,就能演绎得特逗,而且学谁像谁。那时就有人说我适合当演员,我听了就当一乐儿。那时候我觉得能上电视的人肯定都不是一般人,形象得特出众,说话要那种字正腔圆的,演员这个职业在当时的我眼中非常遥远,根本没多想。

肖央 | 把人生活成作品

肖央

上初中后,我很喜欢唱歌,天天听Beyond乐队、黑豹乐队那些摇滚歌曲,放学大家就一起唱。同学发现我音特别高,唱唐朝乐队的歌都能唱上去,他们就起哄说,肖央你以后肯定能当歌手,我说怎么可能,什么人才能出磁带啊!后来就开始学画画,觉得这个还比较实际,拿根笔、买点颜料就画了,自己也喜欢。

上学时,我不是老师眼中一个省心的学生,总喜欢搞点儿恶作剧,其实是觉得创造力无处安放。

后来在美院附中的考前班里,我遇到一位好老师,他是陈丹青的学生,叫李聪聪。当时国内美术教育沿袭的还是苏派的写实主义,他的特点是不会先跟你讲技巧,而是跟你讲你应该有的感受,你要表达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我一下就觉得自己被尊重了。其实他讲的才是艺术最根源上的东西,所以反叛的人才适合做艺术,因为他要表达和别人不同的声音。

后来我读了杜尚的自传,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你的人生是你最重要的作品。”你要把你的人生活成一个作品,要尊重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过那种别人觉得更规范的模式化生活。

在电影学院上学时我有个外号叫“活儿王”,因为我经常给人画广告插画。我从附中三年级到大学的学费一直是自己赚钱自己交。因为我是超生的,就老有一种不安,觉得父母既然已经为我冒了那么大风险,就尽量不要再给他们添麻烦,也有要证明自己价值的潜意识,刻意把自己放在一个特困难的境地。同学都说我活儿多,但是我学费的窟窿还大呢。大学有一回都贴出告示了,说肖央还没有交学费,其实那时候我可以管家里要,但我还是硬扛给补上了。后来我也是我们班最早拍广告、开公司的学生。

毕业后我做过很多事,拍短片、当歌手,演戏,大家好像觉得我一直在改行,其实这些事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探索后的一些感悟,渴望被别人知道,但只通过语言表达不出来,或者没机会让人听见,所以要找到适合的载体。为什么后来我放弃了画画,是因为我觉得画画的影响力还是太小了。比如你感受到一种很珍贵的爱,用绘画传达能影响的人很有限,但是用音乐、影视,加上现代媒体作为载体,就能感动更多人,和这个世界共鸣,你就会觉得自己存在的感觉更强。

绘画和表演有很相通的部分,比如上学时老师会让我们去北京站画速写,学表演也会有一项作业就是去闹市中观察人物,都是对人的洞察。好的画能画出一个人的灵魂,表演也终归是呈现一个人的灵魂。还有绘画很讲究主体和环境的关系,我拍戏时发现我对环境的气质特别敏感,很自然就把那个气质放在自己身上,融合进去。就像巩俐演《 秋菊打官司》 时,把她扔在当地人中根本找不出来。

肖央 | 把人生活成作品

肖央

上大学时就有导演系学生找我演他们的作业,理由是觉得我长得像一个真实的人。我第一个角色是演一个蹬三轮的小哥,台词不少,情节是跟妹妹一起给父母烧纸,一个龙套演员,演完了也就演完了。我记得当时我们学校导演系的老师叫王红卫,我只有在一二百人的大课上才能见到他,那么多孩子一起上大课,基本没有老师会记住每个人的脸。后来有一次在学校里碰到他,就叫了声“王老师好”,他骑着车愣了一下,也没搭理我就过去了,骑出去十几米,他突然回头特大声地吼了一嗓子“好演员啊!”这事我印象很深。

毕业后我就开公司当了广告导演,根本没想过要演戏。有一次跟一个朋友去剧组探班,我记得当时那部戏导演是拍过《年轮》的邓迎海,去了说可以让我客串一个小角色,我还把头发染了。第一场戏下来导演跟我说:“肖央啊,你就是干这个的料。”我心想:也许是吧,但谁会发现我呢,我也就跑个龙套,演戏也不是我的主攻方向,当时我已经在广告界拿过一些奖项了,正攒着劲努力呢。

直到拍完 《老男孩》后,我也没打算往影视这条道路上走。当时我每月接一两条广告,日子过得还算舒服,拍《 老男孩》只是有一些想表达的东西,就自己花钱玩了一把。拍摄过程很痛苦,以一个拍广告的班底去应付影视剧的拍摄是很吃力的,要动用理性思维处理很多琐事,这并不是我擅长的,而且我也很担心后续,一部戏是拍出来了,可当你没有新的要表达的东西的时候,你去拍什么?

《老男孩》爆红我很意外,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过得特别混乱,天天有采访,各种人来谈合作拍东西,都不是我感兴趣的。觉得自己的身份被架起来了,广告这行也回不去了,往前走又不知道方向,非常不安。男人想要找到一个目标很不容易,但是这个目标也经常在变,有段时间我的感觉是好像找到了目标,但仔细看看又觉得不太对。

在《老男孩》和后来拍的系列短片《父亲》中,我都用了很多怀旧元素。我是1980年生的,我确实很怀念那个时代:首先是因为成长经历,孩子眼中的世界总是很开心的。而且当时国家文化复苏,经济蓬勃发展,人们每天醒来都觉得活力无限,觉得自己双手可以创造一切,很少有抱怨。其实人如果一直过得很开心,是不会怀旧的,只有不如意的时候,才会想起旧时光的美好。后来社会上开始推崇“商业精英”的概念、很多人开始用钱来衡量一切,以此评价一个人是不是成功。写诗的也不写诗了,玩摇滚的也不玩摇滚了,不赚钱就会被社会抛弃,然后你就有一种幻灭感。就是你心里最闪亮那一块,被生活压抑住了。其实那些闪亮的东西很多人心底都有,只是多年过去已经麻木了,如果有人能给提个醒,就会唤起广泛的共鸣,这也是人们喜欢《老男孩》 的原因。

有人问我是不是个拒绝长大的老男孩,我就是不太想被这个世界同化,如果可能的话,尽可能在自己的内心保留一块自留地。

做演员就是一部戏接着一部戏地拍,眼前我又有两部戏要上。一部是军旅题材电视剧《 号手就位》,我演一个在火箭军里做到军士长的老兵郎永诚,他身上也有点儿老男孩的感觉,演军人对我而言也是一次新的尝试。还有一部是和华哥(刘德华)、万茜合作的电影《 人潮汹涌》,是个有点儿悲情的喜剧。导演饶晓志原来是话剧导演,对表演的要求非常极致,感觉这次又跳出了我表演的安全区,这样的角色能够压榨出很多我心底里的新东西。有时候越是做一件你害怕的事情,完成了它越会有满足感,觉得内分泌和多巴胺都变得会不一样,我很期待这样的电影。

猜你喜欢
文章评论已关闭!
picture loss